重钢护厂烈士刘家彝给未婚妻的信

    刘家彝(1920-1949年)，湖北汉川人。二十九兵工厂技术处设计科副工程师,重庆高级工业职业学校机械科毕业。1946年9月加入共产党。曾负责《挺进报》大渡口工人区宣传工作。1949年11月国民党特务阴谋破坏二十九厂各重要设备,刘家彝组织工人自卫队装置电网,阻塞特务破坏未果。11月30日约集工人抢运一分所(交流电所)库房内炸药,保卫工厂。途中炸药爆炸,不幸牺牲。时年29岁。

给未婚妻徐月蓉

月蓉：

……

    是的,人生的道途上是有着无穷尽的矛盾的,在各色各样矛盾的斗争中,人们有的挺着坚毅的胸膛,踏着稳定的步伐前进着,而有的呢,都被轧碎在时代的轮子下了,从这样事实的表现,我们可以理解得所有矛盾的终结,归纳起来,也不过是只形成为人生的两条路罢了。这两条路,一条是向上的,有出路的,崇高高的;一条是向下的,苟安一时的,坠落的。前一条路有得(的)是艰苦,有得(的)是受难,但是它会导向一个真正的人生。而后者呢,享乐罗(啰),虚荣罗(啰),一时的物质欲望的满足罗(啰),精神苟安罗(啰)。当然,这条路是平坦得多,是容易走得多,但是,它都是建筑在无穷无尽的腐朽的枯骨上的,是飘飘浮在淤泥上的,是不可靠的。在现在这个社会里,你需要享乐吗?好的!其他尚不用说,就谈最现实的吧,失业的威胁,终日就笼罩在每一个规规矩矩的人的头上,你需要虚荣一下吗?那这虚荣也许正是用别人的苦痛换来的,而且就算是用自己的力量安排的罢,那也不过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的“虚”的炫耀而已。让我们说得更实际一点,一个学师范的人尽管你努力向上爬吧,就算是爬到了校长或是教育局长的位置(何况没有人力财力,没有吹拍的功夫是不可能的),或者是一个学工程的吧,尽管你日夜拼命,也就算是爬上了厂长的位置(对于纯真的人,也是不可能的),那又算得了什么呢?无穷尽的迫害倾轧、官憭作风、经费支出、人事摩擦、以及出卖和收买,你永远都会在这些浊浪中翻滚,对于“真正的事业”究竟能算成功吗?你所成就的究竟能有多少呢?对于绝对多数的善良的人民,又有多少供(贡)献呢?你眼看着一些家伙贪污无耻当汉奸,而又吸尽人民的血膏,然而他们都升了官,而又发了财,而你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一些家伙们之间,又有什么光荣呢?你忙了一辈子,也不过是增加了别人的财富,让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长得更胖一点而已,你忙了一辈子也不过只是在别人的指头缝里讨生活而已,这样的生活,有什么值得炫耀呢?有什么值得欣羡呢?只要我们不是有意地装着看不见,那我们看:多少人是在苦难中呻吟,多少人在生与死之间挣扎,多少人是在遭受着迫害与摧残啊!我们还会有心来享受吗?还会飘飘欲仙吗?但是,我并不是说人生不应该乞求幸福,因为人并不是为了受苦而生的,如果只是为了受苦,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?而恰恰相反,人是应该生活在幸福中的。但是,把我们的眼光放远大一点,让我们看得更深一点，那真正的幸福之门,也许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人们之前打开了,这满街狼犬,遍地腥云的丑恶的现实,正在告诉了我们,你即或想享乐,那不过是短暂的,一瞬间的满足而已,这一瞬间过去了,接着来的会是更大的空虚。如果你想幸福,然而各式各样的痛苦都正等待着你哩!想得到物质的满足,在这经济破产农村枯竭的国度里,那更是谈不到的啊!因此为了让这幸福之门早日打开,那么,我们所受的苦难,不应该让它是白费的吧!不应该让它毫无意义地溜掉吧!我们该亲手去启开这幸福之门,同时想想看,多少人坚毅地在那幸福之门外倒下了,作(做)了那导向幸福之路的铺路石。然而这铺路石永远是光辉的啊!而又有多少人是正为这铺路的工作在埋头苦干

    啊!不过,话又说回来,人是有不愿吃苦而趋向安逸的、向下的堕性的,因为苟安虚荣是太容易了,物质享乐的诱惑力太大了(不仅对于女人),然而我亲眼就看到过几个朋友倒在这平坦路上而无力自拔,物价的高涨,所谓“事业”的失败(在这种社会之下,一已的自我事业,是很少有不失败的),以及婚姻的不满等等,结果打破了他们虚荣苟安与享乐的迷梦,有形无形的磨难,使他们想飄飘欲仙而不可能。因此,一个人要抗拒这平坦的,走向没落的路,而踏上那艰苦的需要披荆斩棘的,向上的路,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啊!

    我是懂得你“知道真理而却躲在真理后面”的这句话,和它背面“……”未尽的意思的。是的,为什么一个人已经懂得了真理,而又会躲在真理的背后呢?正如说有些人整日歌颂暴风雨而等到真正暴风雨来了,却又深深地缩起他的脑袋一样。也正如罗亭一样说话像英雄而行为却是侏儒,这是为什么呢?(记得我曾在那一封信上谈到过青年人容易苦闷的原因)那就是他小布尔乔亚的知识分子的习性在作祟啊！习于苟安,意思(志)不坚定,满足于一时的飘渺的幸福,些微的享受,羡慕别人的,用他人无限血汗建筑起来的物质生活,喜欢过没有目的闲散的日子。想想看,人生几十年的那样短暂的光阴,这就是它的真谛吗?但是,这些并不是不能克服的缺点,正如你自己已经克服了一样,因此,你的振奋,我非常为你高兴。是的,你是应该负起你的使命的啊,你的使命就是告诉那些洁白的心灵,怎样竖起脊梁作(做)人,告诉他们什么是善的,什么是恶的,什么是值得真诚地爱的,什么是该切齿地憎的,指示给他们个清清白白的真的人生,为了这一使命,把你自己充实起来吧!月蓉!我看着你成为巨人,但是话又说回来,这样说法并不是说一个人应该一天到晚扳(板)起面孔向别人说教,何况,这样也是不应该的。而是说,应该把自己的思想建立在一个健全的人生观上,一切从内心到外在的行为,应该以真理作(做)出发点,服从这一真理,把自己融和到这真理中去,而随时随地去为真理服务。至于在当前“表面化”的行为,那是可以随便一点的,只要我们不被这“表面化”的行为所陶醉就行了。因为在现在的环境中是需要机警的啊!

……

献给你我的诚挚的祝福

怡

十二夜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