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1100 莲之味

清水镇的林局长因为贪腐问题被纪委带走，不过多日，隔壁清莲镇的吴斯便风光接任。

早年，吴斯父母靠种植莲藕带领村民找到了脱贫之路，吴父不幸患病离世，吴斯努力工作尽心赡养母亲，成为了清莲镇人尽皆知的大孝子。

孝子高升，首先想到的就是接老母亲去城里养老享福。

黑色高级轿车停在村委会门口，好奇的村民都停下手里的活儿，凑在路头看热闹。

车门打开，先探出来的是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，紧接着，西装革履的吴斯从车里钻出来。

熨帖的衬衫在阳光下白得有些晃眼，同乡一起长大的吴二狗见到童年旧友刚想凑上去闲话两句，便被村主任挡住了去路。

“吴局长大驾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！有失远迎！”村主任一改往日做派，挤着笑的眼角堆满了褶子。

吴斯闻声回头，见来人，脸上也挂上职业性微笑寒暄起来。见状，吴二狗心中升起一股异样，转身回家不再围观。

村主任领路，吴斯一行人来到一片荷塘，七月时节，池子里粉白相间的缀着硕大莲花，在毒辣的日光中尽情盛放着美丽。

塘间有一戴着草帽的瘦弱老太，隐匿在绿油油的莲叶之间。顺着村主任的手势，吴斯发现了在池间忙碌的母亲，放声呼唤她。

吴母穿着胶筒靴仍泡在泥里，吴斯站在堤边，两人还没怎么说话，倒是村主任一个劲的在母子二人间阿谀周旋。

见到荣归故里的儿子，吴母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，表情淡淡的，自持又收敛。

来电铃声打断了村主任的滔滔不绝，吴斯拿起手机：“喂？刘总，久仰大名！...”，村主任闻声，脸上的笑更添了一分意味声长，不用顺风耳，多年来的工作经验让他敏锐地探听到了这通来电的内容。

吴母不言，只弯下身子用池水轻轻地冲洗靴子上的淤泥。

“好的好的，以后一定多多支持工作！”不觉间，吴斯已经打完了电话，他把手机揣回西裤兜里，想和母亲说话的嘴长到一半，铃声又响了起来，吴斯有些无奈地接起了电话，即使是周末也有源源不断的工作需要处理，虽然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，但语气却在接通的一瞬间自由切换，毫无破绽。他自如的打着官腔，和下属交代工作。

 吴母的沉默更甚一分。她默默摘下草帽，挥动着扇走暑气。

村主任察觉到母子二人间微妙的气氛，和司机眼神交汇了一下，悄悄离开了。

等吴斯再度通完话，吴母将草帽重新戴回头上，转身重返莲池。吴斯叫住了母亲，准备一同前往，欲落脚时低头看见了脚上的真皮皮鞋，有一丝犹豫。

吴母和吴斯相视数秒，默默脱下自己的胶靴扔在梗上，赤着脚又向着塘中去。

吴斯见状，只得脱下皮鞋安放在路旁，挽起裤脚，跟着母亲的脚步。

西裤面料软滑，几次都快掉进泥里，烦躁的吴斯只能拽着裤子，小心翼翼的前进。

走到离岸边稍远处，吴母停下，回头看着吴斯，转而开始无言地采摘莲蓬。吴斯费力地走到母亲身边，默默地帮着采摘，但心中却不是滋味，明明自己仕途坦荡，母亲却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。

吴母自然察觉到吴斯的情绪，她从怀里拿出一枝莲蓬，轻轻掰开，剥出一粒白净的莲子递给吴斯，吴斯虽接过，却没有立即塞进嘴里，母亲向来会将莲心剔除后再给自己吃，这次...

“莲心是好的。虽然是苦了点，闭着眼也就吃下去了。”

听到母亲的话，吴斯虽有些顾虑，但还是将整颗莲子喂进口中，咬下的第一口，唇齿间有一股清甜滋味流窜，转而苦涩扩散开来。吴斯忍耐着匆匆将其咽下肚去，那苦味却还停留在喉间，令人难以忽视。

“咱们家种了这么多年的莲藕，你对莲知道多少？”吴母问道。

“莲浑身是宝，花和叶具有观赏性，还可以入药，花能祛湿凉血、解热解毒，叶能清暑利湿、升阳止血，莲子可以养心、益肾、补脾、涩肠，莲藕更是美味佳肴，村民们可以靠着种植莲藕扩大营收，脱贫致富...”在以种莲为生的家庭里长大，这些常识问题吴斯简直可以倒背如流。

吴母笑笑：“你说得没错，莲是致富之道，但同时也是做人的典范。”说罢，吴母将剩余莲子放在吴斯的手中，又钻进莲叶之间忙碌起来。

吴斯愣在原地，盯着手中的莲子，思索着母亲的话，嘴里的苦涩还没有消散。他将莲子一粒一粒吃下，苦涩夹杂着甘甜反复刺激着吴斯的味蕾，慢慢地竟生出一股的辛辣，蔓延到吴斯的脸颊上，渐渐地又往心底流去。

手机铃声再次响起，吴斯的手默默伸进裤兜将电话挂掉。

看着不远处的母亲，他松开拽着裤子的手，迈着坚实的脚步，大步向前。

叶子可以抵挡风吹雨打，是坚韧；花朵出淤泥而不染，是清白；藕节中通外直，是刚正；莲子虽苦，其心却良。

投稿人：霍妍